最后一面

她是翻了两座大山，辗转坐了两天的火车才找到儿子。儿子显然没想到母亲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，有些吃惊，急忙招呼她进屋，同时接过她带来的一大兜土特产，嘴里还不停地埋怨，怎么不事先说一声，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。

进了屋，孙子和儿媳都在家，对她的到来没有多大的惊喜，言谈之间也是不冷不热，脸上表现出不欢迎的神色。她有些局促和尴尬，心里倒是能理解，儿子是在北京这座城市结的婚，结婚后便很少回去，她没有给这个儿媳做过几顿好吃的。孙子打小就跟着城里的外公外婆长大，她没抱过几回，衣裳总共也没有买过几件，人家为啥要和你亲呢。其实，这些事儿她是想做的，可她自卑，怕人家看不上，也就不做了。

中午饭菜十分丰富，儿子是个大孝子，说她脸色不好，肯定是路上没吃好，一个劲儿往她的碗里夹菜。还告诉她说，下午他要到外地参加一个会议，机票已经订好了。

她一听有些傻眼，嘟囔道，这次来的真不是时候。

儿子看出了她的心思，安慰道：“您尽管在这里住着，过两天我就回来了，您不是说没有去过故宫天安们吗，到时候，我带您去，咱们好好地转转。”

儿子忙的是正事儿，她能说什么呢。其实，这次来她是有话要跟儿子说的，可话到嘴边，她还是咽了回去。她想，等有机会了再说吧。

午饭后，儿子便拉着行李箱出门了。临行前，儿子把儿媳拉到一边叮嘱道：“晚上让妈住亮亮的那间房吧，你这两天和亮亮住我们那间挤挤吧，等我回来我们再仔细安排一下，不行的话，在阳台上搭个床，我住阳台。”

她看着儿媳的脸，阴沉着，表露出内心十分的不快。尽管儿媳心里不情愿，但听着儿子的这些话，她心里多少有点欣慰。

下午，儿媳有事出去了，就她和孙子亮亮俩人在家，她突然想到这次来还带了不少土特产，便拎过来打开让孙子吃。皱巴巴的山果子和土特产孙子似乎并不感兴趣，随手就扔在了一边。然后，她翻出一个盒子，盒子里面满满装的都是瓜子，都是她已经剥好的，一粒一粒胖墩墩的，就像一颗颗心，这是儿子的最爱。孙子好奇地抓起一把塞进嘴里，品了品又吐了出来，说不好吃。

她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想拿盒子藏好了等儿子回来吃。没想到孙子抱起盒子往阳台走去，大把大把地拿去喂笼中的鸟。她想拉又怕惹孙子不高兴，只是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：“少喂点儿，少喂点儿。”

睡觉的时候，麻烦又来了，孙子虽然腾了房间，却嫌她脏，说啥也不让她睡自己的床。任她妈妈怎么说都没用。

她满脸尴尬地站在一边，手足无措。心想，要是儿子在就不会这样了。

儿媳最后恼了，扬手要打她的孙子，她急忙上前拉着，说：“别，别，地板怪干净的，我睡地上就行。”

儿媳想了想，索性做了个折中的办法，给她抱了床被子，让她睡在沙发上，毕竟地板上太凉太硬，老年人哪里受得住。

儿媳和孙子都去睡觉了，灯也熄了，可她怎么也睡不着。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老伴儿，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和苦辣酸甜，又想起儿子和他的这个两居室的小房子。在北京，这么高的房价，一个山里出来的孩子能在这里站稳脚又多难呀。这么一比，她就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含辛茹苦算不得什么。儿子这些年不容易，太不容易了。突然间她就觉得对不起儿子，什么都给不了儿子，反而只会增加儿子的负担，纯粹就是个累赘啊。

一夜未眠。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，她便起床了。儿媳和孙子都在熟睡中，她不忍心打搅她们，便留了个纸条出门了，她决定离开这里。

时间还早，马路上没几个人。她孤零零的往前走着，忽觉眼前一片漆黑，天旋地转，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。随身携带的行李散落了一地。一张白纸在空中飘舞着，缓缓地落在了地上。

等她再醒来时，儿子，儿媳，孙子都围在了病床旁，儿子，儿媳泪流满面。孙子在一旁哭喊着：“奶奶，我错了，我们回去吧，您就睡在我的床上，那个床以后就是您的床了。我不让您走。”

儿媳也在一旁泪流满面的说：“妈，我们真不知道您这回来是有话要跟我们说，对不起。”

看着孙子满脸的泪水，她喃喃地说：“孩子，别说傻话了。我要回去，我要回去找爷爷。爷爷还在大山里等着我回去陪伴呢。你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。”

“嗯”，孙子点着头答应着。泪流不止。

病房里，一家人捧着她一个月前肝癌晚期诊断书的那张白纸，哭声更大了……

2022/1/15